他走到院子中央。
宾客们正交头接耳，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议论。
李爱国脸上还挂着被赵莉挠出来的血痕，但他毫不在意。
他抱了抱拳，声音洪亮。
“各位乡亲、各位朋友，对不住了。”
“让大家看笑话了。”
“今天这婚就算是最后闹到结不成了。”
他话锋一转。
“酒席也已经备下，大家只管放心吃，放心喝！”
“这顿饭，算我李爱国请大家的！”
说完，他拿起桌上的一瓶白酒，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，一饮而尽。
李家的其他人，李强、李娟、李浩，都跟了出来，站在门口，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。
他们谁都想不明白，那个窝囊了一辈子的爹，今天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。
宾客们面面相觑，随即又都坐下了。
有白吃的饭，不吃白不吃。
很快，酒菜的香气和划拳声重新在院子里响起。
只是这一次，议论的风向全变了。
“这老李家也真够倒霉的，娶个城里媳妇，还没进门就敢打公公。”
“就是，你看把老李脸上挠的，啧啧。”
“要我说，这婚不结也罢！这种女人娶进门，以后没好日子过！”
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到李爱国身边，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是他的老伙计，王军友。
“老李！你总算硬气了一回！”
王军友一脸的义愤填膺。
“我早就跟你说，你那几个孩子都不是省油的灯！你就是不听！”
“你长点心吧！”
李爱国听着老友的话，有一瞬间的恍惚。
他想起来了。
这个时候，老大李强还没因为重伤罪第二次进狱。
老三李娟也还没被他用一千块钱打发嫁给隔壁那个老光棍。
老幺李浩更没拿着他给的钱出去鬼混。
那个后来偷光家产跟人跑了的婆娘，也还安分地待在家里。
一切，都还来得及。
上辈子负了他的人，这辈子，一个都别想跑！
他吸了口气，对王军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“老王，你放心。”
“我不会再犯傻了。”
王军友看着他，一脸的不信。
“你每次都这么说！回头还不是给他们当牛做马！”
“我跟你说，你就是心太软！你得狠下心。你当老子的，咋管不住自己儿呢！窝囊！”
看着老友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急的模样，李爱国这个在冰天雪地里冻死过一次的铁石心肠，眼眶竟没来由地一热。
王军友正说得起劲，忽然看见李爱国眼圈红了，吓了一跳。
“哎哎哎，你这是干啥！”
“咋还说哭了呢！”
“行行行，我不说了！不说了还不行吗！”
李爱国吸了吸鼻子，把那点涌上来的酸涩硬生生憋了回去。
“哭啥，没出息。”
他自嘲地嘟囔了一句。
王军友却当了真，手忙脚乱地收回了手。
“行行行，我不说了，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院子里的动静小了下去。
不少宾客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。
当他们看到李爱国这个半辈子没挺直过腰杆的男人，此刻眼眶通红，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时，议论声又炸开了。
“赵家这姑娘也太不是东西了！”
“就是，把人老李逼成什么样了。”
“还有那李伟，看着像个文化人，他爹被人打了，屁都不放一个，孬种！”
里屋的李伟和赵莉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，一个脸涨得像猪肝，一个气得浑身发抖。
赵莉想冲出去骂，被她妈死死拉住。
就在这时，大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。
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下，下来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。
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。
公安来了。
所有人都安静了。
李伟和赵莉的脸色，瞬间变得惨白。
李爱国转过身，迎着公安走了过去。
他脸上的血痕已经半干，凝成暗红色的几道，随着他说话，嘴角一扯，那伤口像是要裂开。
看着分外凄惨。
“公安同志，你们可算来了。”
为首的公安叫张援朝，是个国字脸，他一进院就看见了李爱国脸上的伤，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。
“怎么回事？谁报的警？”
“我叫孩子报的。”
李爱国指了指里屋。
“我儿媳妇，为了一笔彩礼，带着她娘家人来闹事。”
“我拿不出钱，她就动手打人，你们看我这脸。”
张援朝的脸色沉了下去。
“结婚要彩礼，给了不就行了，怎么还动手打长辈？”
“彩礼我给了！”
李爱国声音不大，却清清楚楚。
“早就给了！说好的一千八，我一分没少！是他，李伟，自己偷偷答应人家再加一千！”
他从那件破旧中山装的内兜里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。
“这是当初他从我这拿钱时，我让他写的字据，白纸黑字，你们看！”
张援朝接过字据，展开。
上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，写着：今从父亲李爱国处借取彩礼人民币壹仟捌佰元整，立字为据。
落款是李伟的名字，还按了个红手印。
日期就是半个月前。
证据确凿。
张援朝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。
他扭头看向从屋里出来的李伟和赵莉。
“谁是赵莉？”
赵莉往前站了一步，还想嘴硬。
“我是！但那是他家答应的！”
“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
张援朝懒得听她废话。
“殴打长辈，寻衅滋事，这事得好好调查调查。”
说着另一个年轻公安就要上前带人。
李伟慌了，一步拦在前面。
“公安同志，误会，都是误会！家里的事就……”
张援朝眼睛一瞪。
“打人都打到脸上了，还是误会？你爹被人打，你就在旁边看着？！”
“她涉嫌殴打他人，寻衅滋事，我们依法带走调查，你有意见？”
一连串的话，把李伟堵得哑口无言。
赵莉彻底慌了神，尖叫起来。
“不关我的事！是李伟！是他自己答应给我家再加一千的！他骗我！”
李伟的脸，白了又青。
眼看事情要闹到不可收拾，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中年男人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。
是赵莉的爹，赵建城。
“同志，同志，消消气。”
赵建城陪着笑脸。
“孩子不懂事，闹了点小矛盾，传出去也不好看，我看，要不我们就私了吧？”
张援朝没说话，把目光投向了李爱国。
毕竟，李爱国才是受害人。
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，也都聚焦在了李爱国的身上。
李爱国扯了扯嘴角，干裂的伤口渗出一点血丝。
“私了？”
“可以啊。”
他看着赵建城，一字一句。
“两个选择。”
“一，这婚不结了，你们把人带走，该吃席的吃席。”
“二，让他李伟，倒插门去你们赵家。以后他就是你们赵家的人，跟我们李家再没关系。”
倒插门？
这三个字一出来，赵家人的脸都绿了。
李伟更是浑身一颤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侮辱。
李爱国看都没看他一眼，继续说。
“哦对了，不管结不结，我这脸上的伤不能白挨。”
“医药费，误工费，精神损失费，我也不多要。”
“八百块。”
赵建城的笑脸僵住了。
“亲家，倒插门这话说得就严重了，传出去对李伟的名声不好听啊。”
李爱国没接话，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。
那眼神，冷得像腊月的冰。
赵建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。
他咬了咬牙。
“那多出来的彩礼，我们不要了！就按原来的一千八！”
李爱国还是不说话。
院子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。
赵建城额头见了汗，最后一咬牙。
“医药费我们给！”
“行。”
李爱国终于点了头。
“当着公安同志的面，现在就给。”
赵建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，可看着旁边张援朝那张黑脸，他不敢不给。
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，数出六张大团结，递了过去。
李爱国接过来，一张一张地点了点，揣进兜里。
他这才转向张援朝，脸上露出点笑意。
“张同志，麻烦你们跑一趟了。”
“事解决了，要不留下吃顿便饭？”
“不了，队里还有事。”
张援朝摆摆手，深深看了李爱国一眼，带着人上车走了。
吉普车一开走，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又活泛起来。
老大李强早就盯着李爱国兜里的钱，眼睛都红了。
他光着个大脑袋，恶狠狠的走了过来。
“老李，把钱借我呗！我刚出来，正好做点生意！”
说着竟然毫不客气直接上手去拽。
“啪！”
李爱国反手就是一巴掌，狠狠抽在李强的脸上。
这一巴掌，比之前打任何人的都响。
“给老子滚一边去！”
